在来之前,谢瑾宁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有四个大字渐渐浮现,霸占住他的脑海,将一切都驱散。
生离死别。
两个家庭,孩子与亲生父母的生离,与死别。
过于复杂的心绪如同一块浸了水的棉,沉甸甸坠在胸腔,不知是否这几日哭得太多,谢瑾宁起身,用力眨眨酸涩眼眶,却始终只有一层浅浅水汽。
“阿芳,我来看你了。”
谢农将落叶扫置一旁,把准备好的玉米窝头,麦饼和一束野花摆在坟前,歉道:“没来得及买香,就准备了这些,你别见怪。”
他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日当着瑾宁的面,我慢慢跟你说。”
“哦对。”谢农回头朝谢瑾宁笑了下,“刚才给你擦墓碑的孩子,就是瑾宁,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谢瑾宁上前一步,张了张唇:“……娘,我是瑾宁。”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大,但事实上,他只吐出了些微弱的气流,就被风声吞没,落叶的扑簌声反倒更像是回应。
静谧林里,一时之间,只有谢农的絮絮低语。
他夸谢瑾宁,夸他长得好,心地也善良,还办了所学堂,要当夫子了。
谢农将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夸了个遍,把他夸得天上地下无人能及,听得站在他身侧的谢瑾宁脸热不止,忍不住伸手戳他的肩膀。
“爹,行了吧……”
他哪儿有那么好啊。
谢农看出他不好意思,顺势换了话题,开始讲最近发生之事。
男人低声讲述的语气熟稔而亲昵,黝黑的面庞隐隐透出柔情,是不同于在谢瑾宁面前时的可靠父亲形象。
此时的谢农,是一名来见娘子的夫君。
在林锦华面前的谢擎也时常是这般模样,两张面庞在脑海中渐渐隐去,不知怎的,另一人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眉眼深邃锐利,冷面寡言,望向自己时,那双森寒黑漆的眸子又会变得柔和,但偶尔,也会浮现一些谢瑾宁看不懂,又本能想要避开的晦涩情绪。
夫君……
二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竟有些缱绻,发现自己无意识又咀嚼了一次时,谢瑾宁轰地一下,双颊泛起大团霞云。
脑中像是有人丢了根燃柴,他被烧得晕晕乎乎。视线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像是隔了层膜,直到湿凉清风拂过滚烫面颊,他才恍若初醒。
伸手在大腿处掐了一把,谢瑾宁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敛下的眼睫却遮不住那潋滟的湖波。
小巧耳垂依然红得快要滴出血,似枝头饱满欲坠的熟果。
为何会想到他呢,还是在娘面前……
“咳,咳咳,我,咳……”
呛咳声打断思忖,谢瑾宁连忙将水囊递去,轻拍谢农后背。
“爹,你慢些说,别急。”
谢农喝过水,又缓了会儿,才哑着嗓子,“爹不急,就是太高兴了。”
他拍拍谢瑾宁的手,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笑着轻叹一声,“瑾宁,谢谢你。”
“嗯?”
谢瑾宁不觉明厉,谢他什么?
谢农却并未回答,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灰,视线却一直落在石碑上,仿佛透过其,看到了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终生难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