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他就是在这荀雀门与太子交换身份,意外颠簸流落奚州。他想起了太子元均,他的堂哥,那个眉目温柔和善的少年。听说太子在异鼠之乱中并未出事,依旧回了他的金殿,很幸运在无数的后宫暗害里长到了成年。
太子几年前搬去了东宫,依旧不为皇帝所喜,世人皆道他淫愚,弹劾的折子参本堆的有小楼那么高,皇帝防他李家当防贼一般,如今想要再见怕也是件难事了。
李棣牵着马穿过荀雀门,望着长长的官道,这朱色的四方天显得格外遥远而冷清。
马蹄踏在石板上,像极了当年他坐在马车里的模样。那时有一少年郎,挡住他们的道,笑问他的父亲轿中坐的是不是李家儿郎。
这条路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很多次,但都是笼罩着瘴气、毒蛇鬼怪盘踞的地方。儿时总觉得这条路是一生中梦魇的开始,可真正等他踏上了,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依恋、憎恨、恐惧,亦或是麻木,通通都没有。非得说有些什么的话,只能找出迷惘二字来形容,他像个迷失了道路的旅人,一直在找家的方向。
可如今,他不知自己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
他的父亲李自,是李氏的第三十代正主。李自年少拜官,在胞妹坐上当朝后位之后更是官道平坦,拜了相位。只是可惜皇后不受圣人宠,太子过的艰难,李氏一路做大,权势到了顶峰处却渐显颓态。除了这个相位还给李自留着,在其他方面皇帝可以说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似的吊着。
他的父亲一生近乎顺遂,十分钟情于母亲,除了几个媵妾,连偏房都未设,以至于到了而立之年,也只他一个独子。相较于李自的几个兄弟,或者是李氏的旁支来说,他们家的血脉确实是单薄伶仃。
当然,在三年前,他还是那个独一份的孩子。
三年前他在廊州打仗,已经在死人堆里挣扎了一年,援兵不到,他与先前支援的人苦苦挣扎,过的是非人的日子。当年家书抵万金,一封穿过了烽火送到他手里的家书终于打动了冷硬少年的心,十年来的无数封家书里,他只开了那一封。
信是李夫人亲笔写的,那封信上全是难言的喜悦,少年看完了那封信,却无声的落了泪。灰扑扑的眼泪混着血,晕了墨渍。原是李夫人为李相新添了一位麟儿,正是他的嫡出弟弟,小名换做小宝儿的。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感受了,只觉得自己活的十分多余。
十年赴往壁州不得归......原来对于那句话,他并非没有怨恨。
他出神的想着往事,不知不觉间,竟真的走到了李相的府邸前。
朱色牌匾巍峨高悬,大门紧闭,唯有左侧偏门开了一道小口。他定了定心神,摸到自己怀中鼓鼓囊囊的槐花糕。当初母亲送他远行进宫,他应允过她回来后会同她一起做糕点,这份承诺,迟了十一年。
李棣不止一次的想着母亲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了,他记得自己记忆中的母亲尚且年轻,鬓间斜插的绒花毛茸茸的,珠翠冰凉。他的母亲出自书香世家,因而衣袖间常带墨香。他每每抚乱她的头发都会被低声呵斥。母亲是疼惜过他的,尽管不多,却也是存在过的。
许是受这温情蛊惑,他鬼使神差的朝前迈了一步,正当他将要触到朱门时,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将他惊着了,也将他连魂带魄的拉回了现实。似是乳母与女婢在追着什么人,口中连连喊着小哥儿。
李棣像是触到烙铁一样赶忙牵着马转身离去,却不想,他刚没走开几步,一个软糯的声音在后面喊他:“打、打了、打走。”
余光瞥去,却是一个矮的如同棒槌的奶娃娃正趴在偏门上,手中挥舞着拨浪鼓,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话。小孩想要出来,一不留神被门槛绊倒,头磕在地上,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