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诗篇最后一笔落下时,窗外残月已沉入西阁飞檐,霜露悄然浸透青衫。
江行舟凝视墨迹未乾的诗卷,忽觉满纸菸霞,竟比窗外实景更为真切。
他略作沉吟,提笔补上结尾:
[跋:
搁笔时,残月已沉西阁,霜露渐湿青衫。
登高能赋,自古为难。
非胸有丘壑,笔挟风雷者,不能道其万一。
今挥毫,竟使大江奔涌之势丶花树参差之态丶金波潋滟之光,尽入诗中,可谓不负刺史之命,亦不负此夜清景矣。]
江行舟笔走龙蛇,墨痕如游龙翻腾,笔锋所过之处,竟隐隐泛起青芒。
他神思入定,浑然不觉案上宣纸渐渐泛起异象——
墨迹生光,字字如星,句句似月!
青蒙蒙的华光自纸面升腾,如烟似雾,缭绕不散。
整篇《春江花月夜》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如星辰闪烁,每一句诗都似明月悬空,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轰——!」
陡然间,璀璨光华自卷上爆发,如天河倾泻,浩浩荡荡!
一道清辉自甲字一号考舍冲天而起,辉耀贡院,光彻云霄!
那光芒七彩流转,绚烂如霞,照在身上,竟令人心生暖意,如沐春风。
江行舟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诗境之中。
恍惚间,
江南贡院内,
似有潮声自天边奔涌而来——
「哗——!」
大江浩荡,奔流入海;
海天相接处,一轮明月磅礴升起!
碧波翻涌千万里,皎皎清辉,普照人间!
随着江行舟这篇《春江花月夜》的异象升腾,整个江南贡院仿佛被卷入浩瀚江月之境。
其他考舍内,原本浮动的文光丶微弱的诗韵,此刻竟如萤火遇皓月,迅速黯淡下去!
文道相争,如月凌星!
而江行舟依旧静坐案前,浑然不知自己笔下文章,已压的整个江南贡院的考舍,黯淡无光。
他双眸微闭,似与那春江月夜融为一体,笔下墨迹未乾,却已映照出万里河山!
江南贡院,万座考舍静默如林。
众考生正伏案疾书,忽觉案上宣纸「哗啦啦」无风自动,朝向同一方向,剧烈震颤。
那些正在挥毫的考生忽觉笔锋凝滞,墨色晦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伟力,震动着他们的文思。
「这」
谢栖鹤执笔的手突然一颤。
他愕然低头,却见案上考卷竟无风自动,纸页剧烈震颤。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雪白宣纸忽然向前弯曲,竟似朝甲字一号考舍方向,作出「匍匐」之状!
所有考生们看到自己,剧烈颤抖的考卷,不由都蒙了,惊愕望去;
「咦?」
有人惊觉抬头,却见——
甲字一号考舍上空,七彩霞光如练,映得青砖黛瓦皆染华彩。
「这这是什麽情况?」
众考生面面相觑。
诡异的是——所有摊开的考卷竟在案几上簌簌发抖,纸页摩擦声如秋叶悲鸣,仿佛在畏惧着什麽不可名状的存在。
砚台里未乾的墨汁荡起细纹,倒映着漫天异象。
王墨青惊愕抬头,望向甲字一号考舍那道冲天清辉,
再看自己考舍内迅速黯淡下来的异象,喃喃道:「这……这是何等文章?竟能压得我文光尽敛?」
巡场的教谕丶衙役丶文书们驻足凝望,瞠目结舌;
致公堂内,烛火骤暗。
刺史韦观澜猛地起身,官袍带翻茶盏也浑然不觉。
他神情悚然,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自己案头——
却见,
满堂朱紫官员的案几上——除了圣典巍然不动,而其馀笔墨纸卷,但凡有诗篇,竟都如活物般簌簌战栗起来。
诗篇宣纸,无不折腰低伏。
万千诗册,朝着甲字一号考舍的方向齐齐「匍匐跪拜」。
其状,宛如草民见王!
「这,这是——『万诗朝觐,诗篇见王』异象?!」
韦观澜须发皆颤,面色骇然。
这诗词文章异象的雄浑气息丶煌煌威压,让他这江南道刺史,都感到无比惊悚。
「一诗既出,万诗俯首!」
「文压江南!这是千百年难遇的诗文异象!」
「——竟然会出现这等异象?!」
学政杜景琛惊喜若狂,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案几竟被这一掌震出裂痕。
他朝江南贡院看去,
赫然,是江行舟的甲字一号考舍!
七彩光芒,覆盖了整个江南贡院,连天空都已经染上无边无际的清辉。
话音未落,异象再变!
只见那冲霄清辉忽然化作万千月华,如瀑般倾泻而下。
贡院上空,竟浮现出浩瀚江月之景。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海空之中,「哗啦啦」的潮水澎湃之声,更是连绵不绝!
杜景琛的喉头滚动,素来沉稳的嗓音,此刻竟激动的微微发颤。
满堂朱紫官员的注视下,这位执掌江南道文教的大员神情惊喜骇然,难以置信。
「这难道是[鸣州]文章?.」
扬州学政,副考官颤声低语。
「可这异象.不太像啊!」
另一位副考官仰望着仍在不断扩张的清辉光柱,声音发颤。
满堂朱紫官员都见过[鸣州]文章的异象——
或是锦绣华章冲霄而起,化作百里霞光;
或是雄文如岳,压得贡院古柏尽折腰;
最不济,也该有才气凝香,馀音三日绕梁不散.
可眼前这景象?
万千诗册如见诗王,宣纸折腰,墨砚俯首。
就连考舍檐角的铜铃都噤若寒蝉,在无形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令众诗文集体臣服,简直不可思议!
暮色渐沉,
江南贡院内,落针可闻。
「诸公,稍安勿躁!
文庙钟鸣,自有圣裁。
诸君静候便是!」
韦观澜袍袖一振,声如洪钟,如炬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一旦秋闱文章达到[鸣州]以上,纵然是刺史主考官也无权作出判卷。
而是要交给文庙,进行圣裁!
众考官闻言,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确实,但凡有惊艳文章出世,文庙的春秋锺必会应和而鸣——三响为出县,五响是鸣州,若是.」
「不错!
文庙钟响,文章品第自见分晓。」
韦观澜的官袍在晚风中微微鼓荡,他负手而立,目光如电,直刺向金陵文庙方向。
众考官屏息凝神,耳边只有更漏滴答,
可是,
让他们不解的是。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却始终等不来那一声裁定文章的文庙钟鸣。
「怪哉!」
一位学政副考官以袖拭汗,低声道:「自金陵府文庙立锺以来,从无文章异象已显,而钟声不至的先例。」
众考官们耐心的等着,面面相觑,额角渐渐渗出细汗。
远处金陵文庙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偏偏那决定命运的钟声,像是被什麽无形之力,生生截住了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