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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白龙迷离

第99章 白龙迷离

窗扉半开,窸窣虫鸣听得更为真切。

阳兴会密室中的两人沉默良久。

「云长老,该怎麽办?」季亦农打算听命行事。

云采温已思索良久:「已可笃定邪极宗很早便在打理南阳,城内大多数势力都已被渗透,只是你限于眼界,难以觉察。」

这是魔门惯用手段,阴癸派便藉此把控襄阳。

同为两派六道,邪极宗耍用此法,自如家常便饭。

「那季某今后如何在南阳行事?」

「襄阳丶南阳两地是宗尊定下的,不可丢,你且明确这一点。」

云采温踱着步子:「至于做事.你便将其馀人都看做邪极宗势力,凡事三思而行,不可暴露阴癸派这一身份。」

「据我猜测,邪极宗的渗透还在继续。任志该是没有配合,故而被杀。」

「倘若」

季亦农提心吊胆地接上话:「倘若邪极宗的人找上季某,该当如何?」

云采温沉默了。

季亦农哭丧着脸往前一步:「云长老,季某为阴癸派流过血,您可不能不管我。」

「天大地大阴后最大,季某还要为阴后尽忠,还望云长老教我。」

云采温朝外边望去几眼,坐回软榻:

「我都没慌你慌什麽,邪极宗虽然有些势力,距本门可还差得远。邪帝魔功未成,故而避开宗尊,道心种魔大法极为难练,我可没听说过谁练成了。」

「哪怕当代邪帝惊才绝艳,也非是短期之功。」

「只是他们在南阳扎根日久,力聚一处。而本门布道天下,不仅与佛门道门相争,还在收罗其馀各派各道,若全力在此,邪极宗必然退避三舍。」

季亦农恭敬道:「季某自然知晓本宗伟力,却揪心眼前之急,不得解法。」

云采温嗯了一声:

「邪极宗先杀罗长寿,又杀任志,倘若他们真找上你,你见到邪帝,莫要犹豫,纳头便拜就是。」

季亦农啊了一声,脸上肌肉抽搐。

心道一声:在你叫我跪之前,我已经跪了。

「这如何使得,岂不是对阴后不忠?!」

「你有心便好,」云长老提点道,「活人总比死人有用,你也可以顺势探查消息。」

「邪极宗在南阳与冠军两地的关系让我大感困惑,若朱粲已与邪极宗合作,没道理与南阳为敌,简直是自相矛盾。」

季亦农咦了一声:「难道.」

「难道邪极宗内部不合?」

他想把水搅浑,这时张口便来:

「邪极宗隐没许久,突然爆发大批高手,可见本代兴旺,甚至是邪帝不止一位,就和漠北草原一样,有颉利丶突利两位大小可汗。」

「故而两城厮杀,内部也在争夺道统。」

云采温顺着他的思路,只觉邪极宗的底蕴比自己预料中更深。

但是

细细一想,不少节点都能联系起来。

就比如,当初义庄中该有八大高手,忽然变成五位,这不正是内部不和的体现吗?

云长老的面色变了又变,只觉邪极宗这潭水更深了。

「也许你的荒诞妙想正好言中,此事我会禀明宗尊,算你立下一功。」

云采温看向季亦农的眼神带着一丝欣赏:

「近来你得韬光养晦,不要事事皆盯。等风头渐过,再去探查消息。」

「明白了。」季亦农沉声应道。

「我先去寻霞长老,与她商议此事。」

云长老毫不拖沓,话音未落便驾驭高明轻功,倏忽出窗,飘然而去。

这一晚.

季会主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一会儿梦见邪帝,一会儿梦见阴后。

旁人瞧不见这天下间最恐怖的漩涡,而他已在这漩涡中央,搅来搅去。

……

湍水西岸,冠军城。

食人魔朱粲聚集群盗称王,号「可达寒贼」,又号「迦楼罗王」。

故而现在的冠军城,又被其叫做迦楼罗国。

此城虽不及南阳富庶,却也是一方大城。

他有着「食人魔」的名号,不过对于本城居民,朱粲残忍血腥的面孔稍有隐藏。

否则吓走城民,徒剩空城一座,便追悔莫及。

「大王,杨镇破坏了我们的交易,夺走您的货品,难道您一点也不生气吗?」

迦楼罗王宫内,科尔坡已尽力压制火气。

王座上那人身量高大,着一身宝光闪闪的轻甲,脑袋很大,宽面眉散,眼角有一道火灼烙印,眼神煞是凶厉。

朱粲趾高气昂:「杨镇那边本王自会讨要,但你将本王的东西弄丢,难道就一点责任没有?」

科尔坡身侧数位突厥高手都面色不善。

不过这是食人魔的地盘,他们再狂也不敢放肆。

科尔坡反应很快:

「这批货未曾送到冠军城,大王也没有结算钱银,损失全在我们商会身上,要说责任,只能由杨镇背负。」

「哦?」朱粲敲打着椅子,「可汗就这麽一点诚意?」

科尔坡也不是傻子。

见他这副样子岂能不明白,朱粲根本就不愿出兵。

以往恐吓一下杨镇,现在看到杨镇态度有变,他反倒不敢蹬鼻子上脸。

冠军城真要与南阳开战,没有一个足够恰当的机会,半点攻下来的把握也不会有。

科尔坡心中憋气,想到那麽多得力手下被杀,正欲给杨镇找一点乱子。

这时

外间一大阵脚步声响起。

「宗主,您这边请。」

科尔坡瞧见说话之人是一个妖娆女子,正是朱粲的女儿朱媚,此女心如蛇蝎,常为朱粲出谋划策。

她身边跟着两名高大男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因他们皆是朱媚面首。

除此之外,还有六十多名持枪武卫,全都是太阳穴高鼓的内家好手。

被武卫夹道相迎,又由朱媚亲自领路的乃是一男一女。

男的脸阔若盆,着一身僧衲,瞳仁之中两团鬼火时隐时现,一看便知是纯正的魔门老怪。

一旁的宫装女人眼角皱纹变淡,似要重返青春。

周老叹与金环真身后,还跟着八名身蕴魔门真气的武人,全是面无表情。

科尔坡猜到这些人的身份,他上前打招呼:

「见过两位宗主。」

「在下科尔坡,来自塞外草原,受命于突利可汗.」

他说话间,发现两大老魔无动于衷,压根没用正眼瞧他。

什麽突厥可汗,他们像是一点也不在乎。

于是又加了一句:

「在下还与武尊之徒交好。」

周老叹停下脚步,眼中两团鬼火跳跃:「你认识武尊?」

科尔坡带着一丝自豪:

「武尊在大草原上纵横无敌,数十年长盛不衰。

他老人家当年用的那柄长矛阿古施华亚,其中有一部分天雨铁,还是我们商会贡献上去的。」

他说话有些技巧,但周老叹直来直去:「你懂炎阳奇功吗?」

「这」科尔坡语塞。

周老叹大嘴开合:「既不通妙法,有什麽资格与本座交流奥妙,不要耽误时间,滚去一边。」

科尔坡先被朱粲摆了一道,此刻面子大丢,心中一股气憋着难受至极。

看着周老叹继续往前走,于是强塞一句:

「宗主在南阳城中的设计全被杨镇捣毁,就连您安排隐藏起来的裘千博也被他们找了出来。

若宗主与朱粲大王配合,先诛首恶,再灭南阳,岂不是轻而易举?」

科尔坡瞧见.

此言一出,两位老魔同时停下脚步。

金环真扭头看他,周老叹的身体则是微微颤抖。

「好好.」他连道两声好。

科尔坡还不知他在好什麽。

就在这时

周老叹身影一闪,科尔坡周围的突厥高手没有反应过来,转脸发现老魔已与科尔坡额头贴着额头。

「宗宗主,我我绝无冒犯之意。」

科尔坡糊里糊涂,不知怎麽惹了这家伙,只当是抬高杨镇扫了他的面子,赶紧说好话恭维一句:

「杨镇也没什麽了不起,虽发现您的手下,却还是被裘帮主跑了,可见他与您差得远。」

「在下.」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大手已按在他的膻中穴上。

「你可真该死啊!」

周老叹怒斥一声,打出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气,直接叫科尔坡浑身如过电一般,瞬间僵直。

他双目惊恐,被周老叹抓着胸口,朝后一掷。

五位面色黝黑的黑衣人将科尔坡抬起,扛在肩膀上。

「将他入棺。」周老叹暂歇怒火。

「是。」

与科尔坡一道来的那些人都呆住了,动也不敢动。

金环真安慰道:「有什麽可生气的,这人内力不算差,将他炼了也算个好材料。」

周老叹道:「他还是差了点,浪费真气。」

金环真轻拍他的肩膀:「他练的是塞外功法,内力燥烈,与之前所用残道稍有不同,」

周老叹这才点了点头。

朱媚与她的两位面首内心发寒。

两位老魔旁若无人的讨论魔功,炼这炼那,真怕他们把自己也炼了。

朱粲迎了上来:「两位宗主可是要问那裘千博之事?」

「他在哪?」

「曾在永安郡附近露面,又顺长江而下,去了江都方向。」

周老叹一挥手,出来数名黑衣人。

「你们现在就去追,一旦搞清楚他的具体位置,立刻汇报,我要亲手抓他回来。」

「是!」

朱粲望着这些黑衣高手,极为眼馋。

看向周老叹,就像看见聚宝盆一般。

这些黑衣人的情况与裘千博类似,多是武功不俗的江湖人,受不住魔功的蛊惑。

但是,他们没有裘千博那份心志。

故而被周老叹打入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气后,虽得了行功秘录,却丢失自我,成了赤影兵团的一员。

这是周老艺术家品鉴大明尊教的邪门教义后,新得的练煞养煞法门。

相比于对付任老太爷那种粗糙方法,已是飞跃式进步。

「最擅长光明经与娑布罗乾的人还是善母,若我全通善母的精神法门,将她的逍遥拆用于窍中神,那一定会是全新的境界。」

周老叹顺着朱粲的目光,也望向那些黑衣人,痴痴而想。

金环真道:「我很支持你,但刻下将善母引过来只会是大麻烦。」

朱粲插嘴问:「不知何时才能培养出大批高手?」

「快了,等我把那人抓回来修补法门。」

周老叹看了朱粲一眼,随手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此法一成,定叫你手下的高手成千上万,届时攻城略地,易如反掌。」

「不过,我们要按照约定做事.」

朱粲凶恶一笑:「那是自然。」

「若我迦楼罗国称霸天下,两位可以随意设立国教。」

「哈哈哈」

两人对视大笑。

周老叹又看向那些突厥高手:「这些人归我了。」

「宗主随意取用。」

「朱粲.你疯了,你要与可汗为敌吗?!」一名突厥人惊悚大叫。

可是,这威胁半分效果也无。

朱媚作为朱粲的外置大脑,望着被拿下的突厥人,心中有一些顾虑却不敢开口。

遇到这些恐怖老魔,哪怕她同样心狠手辣,却也深深忌惮老魔们的手段。

唯一叫她庆幸的是

这些老魔似乎只对练功感兴趣,甚至还会让她指挥一些入魔之人。

朱家父女见此情形,才与老魔们深入合作。

朱粲有了更大丶更明确的野心之后,从光脚变成穿鞋的。心态竟稍有转变,不似之前那般恣意妄为。

杨镇夜袭汉县码头,他竟然轻飘飘揭过.

任掌门尸绕护城河第二日。

周奕送矮胖道人至山脚。

木道人来时两手空空,走时挎着包袱,脸上全是笑意。

他用肥大的手掌拍了拍财神爷的手臂:「做人一定要周奕,下次还有这等好事,务必叫上我。」

周奕笑呵呵道:「你要去寻鸦道长?」

「去接济他一下,」木道人露出坏笑。

这次掀翻科尔坡老窝,他大赚了一笔,说话极其好听:

「真正为咱们道门谋福利的,还得是你这样的,等你武功高点,我们联络几位道门朋友,选你作道门第一人。」

「宁散人是谁?道爷可不熟。」

「你可闭嘴吧!」

周奕驱赶式摆手,「快走,快走,回你的高老庄。」

「哈哈哈!」

矮胖道人见他这谨慎样,不由哈哈大笑,虽不明其意,但已习惯了他这样开玩笑。

他踏上阡陌小道,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好好练功,以你的天赋,道爷我可不是在说笑。」

周奕没理这一茬,只叮嘱一声:「江湖险恶,你多小心。」

「江湖妖女多,你也多保重」

木道人迎着阳光,大踏步消失于小径。

周奕望着矮胖道人的背影,内心有点小羡慕。

木道长还真是自由自在

他还没从山脚返回,远远听到马蹄声打东边来。

只有一骑,

很快

一名身材挺拔的长须老者映入眼帘。

这是杨大龙头第三次来卧龙山。

「大龙头,请。」

周奕请他入观,大龙头下了马,有些复杂地望着他。

而后朝山道方向伸出一只手,悠悠道:

「周天师,请。」

周奕眼中的异芒一闪而逝,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两人一道登山。

南风吹得两侧古柏沙沙作响,他们的步伐很慢。

「大龙头何必改我称谓,其实我在这里做个五庄观主也挺好。」

「欸杨某也不愿。」

杨镇手扶长须:

「但一想我年岁已高,再没多少机会去认识这天下间的神奇人物。天师卷起千里烟波,倏而躬耕南阳,杨某不主动打一声招呼,实为生平大憾。」

「大龙头谬赞了。」

周奕轻叹一口气:「我一路颠沛流离,没什麽可值得称道,如今有观安居,倍感珍惜。」

杨镇摇头:「初初我也只是好奇,没想到寻着蛛丝马迹越查越惊,也解开了心头疑惑。」

「苏兄弟那样的伤势,也唯有天师的太平鸿宝才能逆天改命。」

「以杨某一开始的性子,恐怕对天师避之不及。如今知晓周天师为人,那便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他话语爽直,不曾绕弯子。

周奕笑问:「大龙头是想叫我继续做观主,还是做天师呢?」

「那得看你心情,我哪有本事能管,」杨镇苦笑。

「天师年纪轻轻,却得尝普通人一辈子都难经历的人间五味,心中自存经纬,非我一垂老衰朽之人所能忖度。」

「诶~!」

周奕并不认可:「这话言过其实,前段日子在田里,我们还一起除草平坷,能有什麽不同?」

杨镇闻言,抚须而笑。

二人一路聊到道观,等坐下来喝茶时,这位大龙头终于步入正题。

「隋失其鹿,天师可要逐之?」

杨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周奕道:「其实,相比于隋失之鹿,我更愿得一份安稳。」

「然」

周奕与他对视:

「大龙头能查知我的底细,便知我这身份破绽极多,不可能全然保密,朝堂又如何视太平道?哪怕我丢了太平道主的身份,在有心之人眼中,皮相易改,骨血难移。」

「除非我断绝红尘往来,真的成为方外之客,但不瞒你说,我可能坐不住,便是现在已有出去逛逛的心思。」

「值此乱世,天下形势,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我要为自己考虑,也要顾念我的至爱亲朋。」

杨镇听懂了他的心思,甚至也读懂其中的一点小小苦衷。

他又问:「天师欲铸南阳为剑吗?」

周奕反问:「大龙头有何打算?」

杨镇望着东都,忽然岔开话题:「天师对一件事应当不知情。」

「何事?」

「与天下间的正道魁首有关。」

周奕毫不迟疑:「慈航静斋叫大龙头静心等待天下共主的出现,那时交接南阳,既可得受恩赐,又可护佑南阳郡民。」

「呼」杨镇喘了一口粗气,心中实难平静,这是一等一的密事,绝不会往外传。

「想来圣地传人也想像不到,天师将她们也看穿了。」

他没有深究,又道:「杨某算是有几分察言观色之能,故而有一个离奇发现.」

周奕眸色微变:「难道慈航静斋此刻已告知大龙头,谁能得隋之鹿?」

「这倒是没有」

杨镇语气转变:「可奇怪的是,我听这位传人的口吻,似乎是心有人选。」

「回想那时,东都尚未发出三征高句丽的诏文。」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抑或是杨某错觉,想来作为武林圣地的第一传人,话语中包含自信也属正常。」

慈航静斋选人的时间对不上,周奕一时也没有确切答案。

杨镇打断了他的思绪:

「圣地传人的话原本契合杨某心意,但那是在见天师以前。」

「现在,我的心意已经转变。」

「不提救命之恩,也不提雍丘千里烟尘侠义事,只近观卧龙山周边.」

杨镇感慨一声:「有些东西是伪装不出来的。」

「不过.我希望天师善用南阳这柄剑。」

周奕笑了一声,一句话打破了沉重氛围:

「多谢大龙头信任,但还是先叫我观主吧,这柄剑也在你那放着,我可不想陷入战火。」

「只消大龙头这些话,叫我心中安稳,便胜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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