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苹果与驴

顾云眠从来没想过，她还会有醒来的一天——作为一个有意识的丶清楚知道自己是顾云眠并且应该已经死亡的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因呼吸而起伏的胸口，又看了看自己毫发无伤的左手腕处，陷入沉默。

先不说背景不在医院了，就算背景是医院，她的手上怎麽可能一点伤都没有？她清楚记得血管被割开丶鲜血争先恐後喷薄而出的画面，以及尖锐得令人恐惧的疼痛。

她环视四周，表情越发诡异起来。

……就算不是医院，她也应该在地府或天堂之类的地方吧？电影院是个什麽玩意儿？？

是的，她现在就坐在电影院里。影厅里大概只有一个座位，也就是她屁股下这个，天鹅绒座椅柔软得几乎整个人都要陷进去，舒服又惬意；四周空无一人，就她一个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她身处在黑暗之中，只有一束光打在眼前的白色布幕上，但没有任何画面或字眼，乾净得像摊平高挂的孝服。

她眯起眼，起了疑心。

她的记忆没有混乱，对於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她都一清二楚——好吧，家人过世後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除外——而且她非常肯定，失去意识前，唐卓还没回来，就算没死，也不至於一点伤疤不留。

这不合理。

难道，这不是她的身体？

穿越？

她刚想站起来找找线索，突然响起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吓得她直接跌坐回座椅里。

【玩家顾云眠，欢迎来到爱情动作大电影。我是妳的随身系统，编号74852641】

顾云眠浑身紧绷，脸色很难看。

这道声音，是直接响在她脑子里的。

【中央系统总是对自杀者格外宽容】

那系统说话彷佛语音助手，平板得冷漠，这麽一个玩意儿在脑子里说话委实渗人，【作为自戕者，妳可以询问一个问题，无需付出任何代价，系统绝对诚实】

顾云眠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无限流游戏。

高中以前，她只看言情小说和耽美小说，唯一的例外是金庸爷爷；高考结束後，大概是备考的压力让她心理状态有所转变，她对於只描述情情爱爱的小说越来越不耐烦，反而爱看末世丶丧尸丶推理之类之前看了绝对会失眠或做恶梦的类型，这类描写世态炎凉丶人性丑恶的小说她尤其喜爱——而无限流小说，正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一群人在游戏中争夺一线生机，期间的各种心机操作精彩得很，也更凸显出人性的不堪一击，引人发笑。经历过大一的事件後，她对人性尤为心冷，看无限流小说只觉得快意，口味也越来越重，从一般的无限流慢慢进展到灵异恐怖向无限流，虽然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是吓到失眠丶窝在妈妈怀里瑟瑟发抖，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玩家」丶「系统」丶「死亡」丶「莫名其妙的世界」，几乎在这几个字眼出现的瞬间，她就想到了无限流。

但是，这系统有没有搞错？找自杀者当生存游戏的玩家？她都一心求死了，还会费尽心思去抢数量有限的生机吗？或许某些心理扭曲的变态会乐於残害别人丶取悦自己，但她没有那种猎奇的癖好，就是单纯不想活了。

拉她进这游戏，是来搞笑的吧？这游戏的中央系统干啥吃的，找玩家也该找那种意外死的，求生欲才……

等等。

意外死亡？

原本百无聊赖窝在座椅里的顾云眠瞬间直起背脊。

只有一次机会。

咽了口口水，她组织好措辞，慢慢开口：「……如果我活下来了，我会见到我的家人吗？」

她是真的不想再怀抱虚无可笑的希望了。

可是……万一呢？

她控制不住自己。

等待的时间也就几秒而已，她却双手颤抖，冷汗直冒，口乾舌燥得不停吞咽唾液。

【会】

彷若天籁。

少女空洞的眼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芒，璀璨耀眼得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系统其实并没有给出很具体的答案。

他们也是玩家吗？如果在见到之前他们就死在游戏了呢？就算他们都活着，游戏这麽大，玩家肯定成千上万，他们真能相遇吗？或者她可以利用什麽愿望券之类的见到他们？那她见到的会是真正的他们吗？或是这个人类无法解释的系统以她的记忆形塑出的幻象？

她什麽都不知道。未知数太多，范围太广泛，她和家人的真身见面的机率微乎其微。

可是，她信了——或者说，她愿意深信不疑。

并且，为此生出了无限旺盛的生存欲望，要她为了生存机会而杀人，她或许都能提刀就砍。

驴子可以为了吃不到的苹果奋力前行，人也会为了虚无飘渺的希望勇往直前。

系统完全不在乎它的玩家心情如何，不急不缓的继续道：

【玩家资料如下：

姓名：顾云眠

性别：女

年龄：二十一岁

死因：割腕自戕

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