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谁问过我?(八千)
这跨院只有三间正房,然后靠着南边有一排厢房,条件简陋。
靠北的高墙下,种着四株老梅。
院子中央开凿了一口井,却并不用来吃水,井口广阔,呈八角形丶上建汉白玉栏杆,下面养着四只老龟。
史明游平常就住在一侧的厢房中。
三月初二那天晚上,他便是半夜警觉,猛然睁开眼来,双目如火炬,照射出炽热的光芒,透过窗纸,看到了那只邪祟正要摸进小侯爷的房门——
那邪祟被惊动后,猛地转头看向了史明游的房间。
然后便原地消失了。
许源进了这小院子,就感觉到「百无禁忌」的命格轻动。
而许源现在对各种命格的反应,也有了细微处的把握。
比如「百无禁忌」的这种轻动,意在「提醒」。
附近有某种可以侵染许源的邪祟。
这种侵染并非是专门针对许源,许源是被波及了。
许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整个院子。
朱杨平说山河司已经把侯府里里外外的搜了三遍——如果是别人搜的,许源并不放心。
但朱杨平明显是个能办案的。
他亲自搜的,那就说明那耗儿脸老头,真的不在侯府别处。
其实就只剩下一处地方:小侯爷的住处。
这里,山河司不敢轻易进入搜查。
朱杨平支持闻人洛,要来向小侯爷「问话」,也是因为朱杨平猜到了,那邪祟多半是藏在了这座跨院里。
实际上此时一同进入这跨院的四个人中,就只有史明游没想到这一点……
许源正要打开望命,忽然感觉有些古怪,循着这种感觉,许源下意识的转身——便见自己刚走过的那一扇跨院大门,门框上挂着一张字帖:
血脉高贵丶凡人不得窥探!
这种熟悉的感觉,瞬间让许源记起来,在七河台镇的时候,乔老爷也在院内的门框上面,挂了一张「无谎地」的字帖。
许源腹诽不已:你们文修,都喜欢这麽玩是吧?
字帖在背后盯着人。
许源当初面对「无谎地」的时候,实力微末不得不屈从于字帖的限制。
但是现在……
许源想要试一试:书写这字帖的文修,有没有上三流的水准!
若是没有,那就抱歉了,本大人不打算遵从字帖的限制!
许源没有用「望命」,毕竟命修还是只六流。
许源悄无声息的将剑丸含在了口中。
启动了阴阳眼的视野。
以前还需要暗中握住阴阳铡,现在就更方便了,口含剑丸即可。
但许大人下一刻,就自己反应过来了:剑丸便在我腹中——我腹含剑丸不就行了?何必要多此一举?
许源自己笑了。
而后许源闭上了左眼,右眼扫过整个院子。
史明游本在前面带路,忽然察觉到后面的许源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便看见许源的右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幽碧灵光。
史明游立刻提醒:「许大人不可使用诡术,此地有字帖限……」
话未说完,他一张嘴就合不上了——只见那张在跨院门头上,挂了快十年的字帖,竟然凌空自燃,很快便在火焰中烧成了灰烬!
纸灰随着清风飘落下来,撒在了院中北侧的老梅树根下!
「这丶这……」
这一幅字帖乃是一位四流文修留下的墨宝。
乃是小侯爷的祖父,那位「昏德公」还是太子的时候,别人赠送的。
算是小侯爷现在为数不多的「家底」之一。
那位文修当年乃是四流。
后来突破了上三流。
便是史明游自己,在这院子里,也要受这字帖的压制。
史明游忍不住问道:「许大人究竟是哪一门的?」
右眼碧光,这诡术竟然能破了四流文修的字帖!
不是武修却能跟我这个四流武修杀个半斤八两!
你小子是怪物吗?
我在侯府中潜居十年,这天下是大变了吗?我的认知落后于时代了?
许源没有回答史明游的问题,而是专心看着眼前的院子。
可是阴阳眼视野下,这院中的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许源甚至来到了院子中央的水井旁,看了下里面四只老龟。
也没有发现什麽异常。
而后许源收了阴阳眼,不免冷笑:文修字帖,欺软怕硬!
许大人烧了那字帖,便再次启动了「望命」。
这一望之下,立刻就发现了问题:
北墙下的老梅树,水井中的老龟,都有些问题。
不过这些生灵并非邪祟,而是……许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福。
这老梅丶老龟的命,和大福有几分相似!
似乎是……在尝试着将梅树丶乌龟培养成大福这般的生灵!
许源始终怀疑,王老实送给自己的大福,乃是用某种秘法培养的特殊生灵。
这种培养方法,可能源自于运河龙王。
现在看来,皇室应该也掌握了类似的方法。
小侯爷培养这些生灵,未必有什麽不轨之心,很可能只是为了自保。
给自己培养一些能够信任的护卫。
老梅和老龟不会引动自己的「百无禁忌」。
许源的「望命」看向了小侯爷的那三间正屋。
「进去拜见小侯爷吧。」许源说道。
史明游已经有些后悔了,埋怨道:「你烧了字帖,那可是四流文修墨宝,很珍贵的呀……」
许源很想大气一点,把一句「我赔给你」甩去史明游的脸上。
但……许源很快意识到,本大人没有这个底气……
不认识四流的文修啊。
于是许源反唇相讥:「不就是一张字帖吗?你堂堂四流武修,怎的这麽不乾脆,絮絮的唠叨不停?」
史明游瞪大了眼睛:怎麽错的还是我喽?
闻人洛当然认识四流的文修,别说四流了,上三流的他也认识。
可是他不敢接这个话茬。
送给小侯爷一张四流的字帖?
陛下知道了,怕不是会找个机会,将他发配去极北之地,跟雪刹鬼打仗去。
史明游口舌不利,被许大人怼了一句,不知该如何反驳,气闷的上前去敲门:「侯爷,人带来了。」
屋子里传来一个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进来。」
史明游推开门,当先走进去。
许源三人鱼贯而入。
许源仍旧开着「望命」,进门后和闻人洛丶朱杨平一起依礼参拜,而后抬起头来。
只见这位小侯爷身材不高,苍白瘦弱,眼神飘忽闪烁,对于整个世界,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从相貌上来看,倒是颇见清秀。
老朱家的后代相貌都不算丑。
从根子上来说,太祖当年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
否则当年郭子兴也不可能把养女嫁给他。
眼前这位小侯爷的「命」虽然是橙色的,十分显贵,但是细若游丝,飘荡升入上空。
仿佛是一条风筝线,随便一个什麽意外,便会被切断了。
他本身并没有什麽问题。
他端坐在一张圈椅上,左脚边卧着一只毛发柔顺的白色小狗。
小狗嘴巴尖尖,有些像狐狸。
看模样并非皇明的品种。
这狗身上飘起了一道邪祟的命。
不过这条邪祟命也并不强,从水准上来看,这邪祟也只是一只九流。
小侯爷再次开口:「史叔说,你们有事问我?」
「是。」许源上前:「只为了破那诡案,还请小侯爷知无不言。」
小侯爷慢慢点了下头:「问吧。」
许源正要开口,却似乎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拱手道:「可否请小侯爷移步院中?下官见院中的老梅古拙旺盛,想请教一下,这梅树要如何培育?
下官老家院中有一株百年老梅,乃是先祖种下,但是近几年是越发颓败,下官想了许多办法,却都无济于事。」
小侯爷眼神闪烁了几下,不知道许源这话是否另有所指。
难道看出了我暗中培养梅树和老龟?
小侯爷想了想,慢慢站起来:「好吧。」
他从懂事开始,便谨小慎微丶如履薄冰。
他起身离开,那仿佛睡着了的白色小狗,便也跟着起身,前爪按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抖了抖长毛,慢吞吞的跟着小侯爷出去。
许源却忽然一抢身,卡在了小侯爷和小狗之间,手指一点,兽筋绳飞出,将那小狗结结实实的捆住了!
小侯爷脸色大变。
史明游也急了,冲上来把小侯爷护在了身后,怒斥道:「许源你干什麽?我是信任你才……」
许源对他一摆手:「这便是那只邪祟!」
史明游满脸怀疑,指着那小狗:「它?耗儿脸老头?」
许源一抬手,兽筋绳提起小狗,将狗脸展示出来。
「像不像?」
狗嘴尖尖,两边生着胡须,也的确有几分像老鼠。
唯一的区别便是,这狗的眼睛比老鼠大了不少。
「这……」史明游挠头,转身看了看小侯爷。
小侯爷吓得满脸土色:「我丶我不知道啊……」
对于许源三人来说,小侯爷究竟知不知情,完全不重要。
便是知情又能如何?
这邪祟不曾害人性命。
他说不知情,那就只能当做不知情来处理。
难道还要因为一只九流的邪祟,处置他吗?
可是紧接着,许源和闻人洛便下意识的互相看去。
方才的想法,只是两人的第一反应。
的确不能因为一只九流的邪祟,就惩处皇室成员。
但小侯爷和别的皇室成员不一样!
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小侯爷?!
那只小狗水准太低,被兽筋绳捆住之后,连挣扎也办不到。
尖细的狗嘴也被捆住。
它只能从两只眼睛中,泄露出凶光,怒视着许源。
「这狗是哪儿来的?」
小侯爷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我真的不知道啊!」
史明游沉着脸,说道:「我知道,此乃御赐之物!当年侯府由黔省迁来交趾,天子着宗正寺拨了一批东西,似是要安抚侯爷,当中有西域小猧两只,雌雄各一。
这狗便是那两只产下的狗仔。
原本是下人们养着,一年多前,是我看小侯爷孤独,讨要了过来,没想到……」
西域进贡的猧犬,价值不菲。
府里下人养着,这麽多年说是只下了这一只狗崽?
谁信呢?
别的定是被这些下人偷偷卖了,中饱私囊。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大家事前商量是只有许源开口问话,但是现在案子越发的扑朔迷离,是真的牵扯到了小侯爷身上。
便也就顾不得那约定了。
朱杨平说道:「这些狗崽便是卖掉了,大部分定也还是养在顺化城中。
可是这麽多年来,却没有类似的诡案发生。
可见这关键并不在这小狗的品种上。」
许源也是点头:「这分明是针对小侯爷的一场阴谋!」
许源故意看了小侯爷一眼,以言语刺探道:「可惜小侯爷苦心培育了老梅和老龟,仍未能护住自身安全……」
「不是我丶真的不是我!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啊——」小侯爷声嘶力竭大吼大叫,两手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很快发丝便一片片的落下,小侯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有什麽错,我一点也不想继承什麽重昏侯啊,我丶我丶我……我活的好辛苦啊……」
许源错愕。
没想到这一试探,彻底让小侯爷情绪崩溃了。
「唉……」许源叹息,心理压力确实太大了。
小侯爷一边大哭,一边捶地:「我不想丶我什麽都不想!
可为什麽总有事情找上我?
那梅树和乌龟,不是我养的,是府里的刘长史,他养之前也没告诉我,去年的时候,才跟我说,他种的这梅树丶养的这乌龟,都用上了从爷爷那里传下来的《物异术》。
他说养成了之后,我身边就多了几样护持之物,往后性命安全便不必再担心了。
我不想要,皇上想杀我,就让他杀好了,我活的好累,死了反到轻松!
他要是事先来找我商量,我一定不会同意。
可他已经养起来了,才来跟我说,我要是反对,事情闹开了,暗中的那些人,又不知该怎麽秘上奏章,在陛下面前怎样的颠倒黑白……
我能怎麽办啊!」
小侯爷哭嚎不止,忽然转头看向史明游,满脸泪痕道:「史叔,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想保护我,但你也一样,从不曾问过我,想不想要这种保护。
你们都觉得是为我好,就去做了,都只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从来不问我一声,我想不想让你们这麽做!
你有没有想过,你堂堂四流武修,本是朝廷派来监视我的,可你却对我忠心耿耿,从不肯向朝廷密报我的行踪,朝廷那边会怎麽想?!
你对我也是忠心耿耿,陛下就越会忌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