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共情犯罪?
《环球报》的总部。
编辑胡安捏着手里的匿名信,信是凌晨从报社后门的投信口塞进来的,没有署名,只有几行用打字机敲出来的字:「总统已下令,若未控指挥点,陆军将强攻罗西尼亚,不顾人质死活!!」
胡安没敢耽搁,直接把信送到了主编办公室。
第二天当第一份印着黑体大标题的报纸被送到街头报亭时,巴西不明所以的民众就有些炸了。
巴伊亚海岸海滩旁的报亭前,咸湿的海风裹着沙滩的燥热扑面而来。
「我的上帝!看看这标题!总统居然要不管人质的命?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旁边卖椰子的老人原本正慢悠悠地用弯刀削着椰壳,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皱纹里瞬间挤满了惊愕。
他慌忙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颤巍巍地凑到报纸前,浑浊的眼睛在黑体标题上反覆扫过,嘴里的葡萄牙语脏话一下就喷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巴伊亚口音,「这群混蛋!难道他们的良心都被鳄鱼吃了吗?罗西尼亚里还有孩子!有老人!强攻?这根本就是谋杀!是刽子手才干得出来的事!」
他越骂越激动,手里的弯刀「哐当」一声砍在椰子上!
「狗娘养的!」
不远处,几个刚从海滩上来的游客正擦着脸上的水珠,听见争吵声也围了过来,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凑过去看完标题,倒吸一口凉气,双手猛地捂住嘴,惊呼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天啊!我之前还在罗西尼亚的市场买过手工饰品,那里的人都很和善!怎麽能这样不顾他们的死活?」
「和善?」
旁边有个朋友耻笑一声,「巴西跟墨西哥一样,遍地都是杂种,他们除了贩毒就是走私,哦,他们的足球踢得非常棒。」
女人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在种族歧视,约翰。」
对方撇了撇嘴。
上帝也种族歧视,如果不歧视,分那麽多种族干什麽?
不到一小时,这份报纸就卖空了。
紧接着,另一张偏向反对派的《巴西日报》也赶了趟,他们不知从哪挖到了更「猛」的料,把总统昨夜在会议室说的「实在不行就硬来」添油加醋写成了「总统扬言「牺牲少数人质,保全国家颜面」,还配了张科帕卡巴纳酒店楼下尸体的模糊照片,照片下写着「下一个,可能是你的家人」。
90年代的巴西没有网际网路,消息全靠报纸丶电台和街头传单传。
圣保罗电台的「早间民生」节目里,主持人路易斯的声音带着刻意煽情的颤抖:「听众朋友们,我们刚刚收到可靠消息,总统府已拒绝红色司令部的谈判请求,反而让陆军架起了迫击炮,想想那些还在酒店里的孩子,想想医院里的老人,他们要为总统的不妥协买单吗?」
中午十二点,科帕卡巴纳海滩的防波堤旁,最先聚集了两百多个人,领头的是个穿格子衬衫的大学生,叫里卡多,手里举着块硬纸板,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不要鲜血,要谈判!」
他身后的人跟着喊,声音从零散到整齐,渐渐盖过了海浪声。
有人举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人质照片,照片上的法国游客眼睛瞪得圆,眼泪糊在脸上;有人拉着横幅,写着「为什麽不能和平!」
人群越聚越多,从防波堤走到大西洋大道,再往总统府的方向挪,路过科帕卡巴纳皇宫酒店时,有人捡起路边的石头,往酒店大门扔,虽然门被焊死了,石头砸在玻璃上「哐当」响,却引来了更激烈的呼应。几个端着 AK-47的毒贩在酒店二楼露台上探头,居然对着抗议人群挥了挥手,有人甚至往下扔了几瓶矿泉水,引得底下一片混乱的欢呼。
「看!他们不是恶魔!」有人抓住机会喊,「他们愿意给我们水喝,总统却要炸掉这里!」
「他们是和善的!」
下午一点,圣保罗的市中心也乱了。
上千个工人举着工具,堵在州政府大楼前,喊着「停止强攻」的口号,有人点燃了报纸,火苗顺着风飘到路边的汽车上,「轰」的一声,汽车玻璃碎了一地。
警察赶来时,手里只有高压水枪和催泪弹——90年代巴西警察的装备远没后来精良,面对失控的人群,只能硬冲。
催泪弹的烟雾里,有人被水枪冲倒,有人往警察身上扔砖头,一个戴眼镜的教师捂着鼻子咳嗽,却还在喊:「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和毒贩谈!」
统府椭圆形办公室的水晶吊灯泛着阴沉。
巴西总统影子拉得很长,他手指夹着的雪茄已经燃到了尽头,紧促着眉头,手到现在还有些发抖。
「不是失控,是阴谋。」
他猛地将雪茄按灭在水晶菸灰缸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扫过站在桌前的国家安全顾问费尔南多。「你看这些标语—要谈判,不要鲜血,和早上《巴西日报》的论调一模一样!还有那些往酒店扔石头的人,谁给他们的胆子?」
费尔南多额角渗出细汗。
他跟着对方多年,清楚这位总统的脾气,当年能在选举中以绝对优势击败反对党党魁内马尔,靠的就是「铁腕治毒」的口号,可现在局势却朝着最糟的方向滑。
民众是容易妥协的,哦,应该说拉美民众,他们就被裹挟着。
「先生,抗议人群已经超过五千人,里约州州长刚才来电,说防暴警察快顶不住了。要不要……暂时搁置强攻计划,先发表声明安抚民众?」
「搁置?」总统先生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总统府广场上零星聚集的抗议者。
「搁置就是认输!内马尔等着看我妥协,毒贩等着我松口,那些被煽动的民众等着我道歉……可谁记得罗西尼亚里藏着多少毒品?谁记得上个月被红色司令部枪杀的三个警察?」
他突然转身,手指重重戳在桌上的人质名单上,「我要是妥协,明天全巴西的毒贩都会学着绑架人质,这个国家就完了!」
费尔南多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劝。
他知道对方的顾虑,1994年的巴西刚经历恶性通胀,民众对政府的信任本就脆弱,一旦在毒贩面前示弱,不仅他的执政根基会动摇,反对党更会抓住机会发起弹劾。
可眼下的局面更棘手:电台里循环播放着抗议人群的呼喊,报纸上全是「总统漠视生命」的标题,连军方都悄悄传来消息,说士兵们对「不顾人质强攻」的命令颇有微词。
「让情报部门盯着内马尔,」
总统先生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却更显阴鸷,「他当年输得不服气,现在肯定想借这事把我拉下来,另外,让陆军把迫击炮撤到民众看不见的地方,别给反对派递刀子。」
费尔南多刚点头应下,办公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听了两句,脸色瞬间难看,转头看向自家老大:「先生,反对派召开了紧急记者会,正在直播。」
总统一把抓过桌上的电视机遥控器,按下开关。
屏幕里立刻出现了内马尔的身影,这位反对党党魁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站在台阶上,面前围着数十个举着话筒的记者。
夜色里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诚恳。
「我知道现在全巴西都在焦虑,」内马尔的声音透过电视扬声器传来,语气很悲怜,「罗西尼亚有孩子,有老人,有普通的市民,也有……被生活逼到角落的人,总统说要保全国家颜面,可我想问,当我们的同胞倒在炮火里,国家颜面在哪里?」
看到这句话的总统先生呼吸一止,眯着眼,表情难看!
如此作秀!
恶心!
内马尔顿了顿,抬手示意安静的记者群,继续说道:「巴西很大,大到能容纳下不同的声音,大到能容纳下需要被理解的人,包括那些拿起武器的人,为什麽不能坐下来谈?为什麽要用炮弹代替对话?人质的生命不是少数,是我们每个巴西人心中的底线,同样,毒贩的命也是我们同胞的命。」
屏幕外,总统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
「疯子……杂种!他就是想要跟毒贩妥协!」
费尔南多看着电视里内马尔被记者簇拥的画面,又看了看总统铁青的脸。
刚才电台里还在播报,里约的抗议人群已经开始冲击军火库,而圣保罗的工人甚至和警察达成了「临时停火」,一起举着「要和谈」的标语往州议会走。
……
巴黎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午后三点,香榭丽舍大道旁的报亭前,雨水顺着墨绿色的铁皮屋檐往下淌,在地面砸出细碎的水花。